第四章 宫闱秘辛(二)
慕容七用一双黑白分明的凤眼瞪了他半晌,终于又坐了回去,支着下巴道:“好吧首辅大人,我们果然应该好好谈一谈。”
当啷。
“我自然是相信王爷的,但——”他顿了顿,轻轻啜了一口茶,慢悠悠的说道,“我与晏容公主却不曾打过交道,此事事关重大不得不防,还望公主谅解。”
“信郡王既然同意七七假扮他来辽阳京,想必二位已经有了共识——一定不只是扮作他吃喝玩乐这么简单吧?”魏南歌慢慢往前走着,直到拦在她的身前,“容我猜一猜好吗?是不是因为,他料到此番回京会有危险,所以才让武功高强,有足够能力自保的七七来代替他?”
她虽然不喜欢动脑子,但并不代表她什么都不知道。几天前在北宫昙华生日宴上偷看到的那一幕,虽然已经被她矢口否认,但魏南歌显然并不相信。她此刻的无心一问,一定是被他当做了有心试探。
这么一打岔,她的一时冲动也随之冷却,凝神一想,魏南歌这句看似没头没脑的话,倒也品出一个大概来。
慕容七的心里又忍不住重重一跳,眨了眨眼睛道:“你怎么一点也不意外?难道早就知道我没死?小久到底还跟你说过些什么了?”
要说这件事,其实还和她有些关系。
“什么事?”
可魏南歌的声音里依旧带着淡淡的笑意,以及一种稳定的,足以安抚人心的力量,“别担心,七七,我是来帮你的。”
已故帝后出嫁前,和慕容七的娘亲曾是闺中密友,帝后自己又不曾养育女儿,因此对这位御封的晏容公主及其宠爱。虽不能就此放她出宫,但只要是她喜欢的,都会尽量满足她。她刚好十五及笄那年,这位皇伯母便想为她张罗一门好姻缘。因为慕容七偏爱文雅才子型,帝后百般挑选之下,这才选中了丞相家的嫡孙——从小有“神童”之称,十五岁金殿高中,弱冠之年便成为文渊阁大学士的魏南歌。
五年的时间,让她从深宫里受尽宠爱的公主成了一个连名字都消失在皇室宗谱上的寡妇。而当年誓死相随的爱侣,一个成了当今太子妃,另一个则成为将来国君最为倚重的臣子,相隔咫尺,却成天涯。
“……公主?晏容公主?”
魏南歌还是摇头,浅笑道:“晏容公主既然已经死了,哪还有复活的道理?”
两个问题,两句话,他却分别用了“你”和“晏容公主”两个不同称谓,态度如何,一目了然。
“不准备去告发我吗?”
她这人虽然随性,但自认为还是很有原则的,万事都有底线,就好比她虽然觉得魏南歌很不错,但并不代表,他就可以随便触及她的底线。
只是重臣和皇家联姻毕竟非同小可,向来思虑周全的帝后暗中先派了人去试探口风,却探听回来魏南歌和越阳王之女殷紫兰青梅竹马,很有些非君不娶非君不嫁的势头。年少有为才华横溢的丞相公子极为专情,从十六岁起就拒绝了许多有钱有势人家的提亲,帝后权衡来权衡去,本着绝对不让晏容公主受一丝委屈的念头,此事最后还是作罢。
慕容七手里的杯子掉在地上,目瞪口呆。
她身量高挑,比普通女子要高半个头,而小久则还未及弱冠,身量本就未长足,再加上疏于练武,身材并不魁梧。只要她穿上厚实宽大一些的衣服,稍加易容改变脸部线条,装上假喉结,再用药丸改变声音,就连公子昭那些和小久十分亲近的人都分辨不出真假。
魏南歌摇了摇头,道:“你如今不是好好的活着?”
“等一下。”他也随之起身,“今日请七七来,并不是为了揭穿你的真实身份,更不是要以此来换取替我保密的诺言,而是……另有要事相求。”
当她再抬起头,脸色已恢复如初,声音虽然未变,眼神中却撤去了专属于慕容久的风流慵懒之态,带着几分好奇望着他,道:“魏大人是怎么看出来的?”
而今,这个秘密,就是她的底线。
魏南歌还是一副悠然的模样,弯下身捡起掉落在地的茶杯,又从茶托里拿了一杯新的,轻轻放在慕容七面前。
魏南歌安静的听着她毫无顾忌的评论着当今太子和他的隐私,却没有勃然大怒,更没有尴尬不安,他一直微笑着,一双幽深的褐瞳中浮光点点。
可是现在,她该怎么绕回去嘛?
不过看样子,小久和他的关系,也并不仅仅只是泛泛之交这么简单。她瞧着他,忍不住问道:“魏大人,你不怕么?我可是个‘死人’喔!和*图*书”
怎么办,突然觉得好开心。慕容七悄悄用手按了按乱跳不已的心口,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其实这个世上有很多好姑娘的,除了往后看,你往哪儿看都能看到……”
慕容七暗中翻了翻白眼,他既然都这么问了,否认也只会惹来无端的猜疑和更费脑筋的试探,还不如早点承认,静观其变。
慕容七盯着那双修长漂亮的手,暗自庆幸刚才没有把“我有个妹妹可以嫁给你”这种丢脸的话说出来。
而此时此刻,当魏南歌说“王爷果然看到了”的时候,慕容七正一手托着腮,一手从魏南歌手里接过小巧精致的紫砂茶盅,一脸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从善如流的回答道:“是呀,我都看见了。”
慕容七跌了跌,差点又把手里的茶杯摔了。
至于那个女子的身份,她也是后来才想到的——
魏南歌手下的动作一顿,随即唇边绽开淡淡微笑,倒像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王爷果然看见了。”
她在恬淡的声音中回过神来,嘿嘿一笑:“叫我‘七七’就好。你是小久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她顿了顿,又继续道:“至于你找我来的目的嘛——我可以对天发誓绝对不会把那天看到的情景告诉别人。不过有些事,你还是要想清楚的,殷紫兰嫁给慕容铮也好几年了,儿子都已经两岁,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往事,但以后可别再那样了,万一给别人看见,可没我这么好说话。慕容铮看起来没用,但其实很小气,而且,他马上就要做皇帝了。有什么后果,你一定比我清楚。”
魏南歌但笑不语,只是执壶添茶,慕容七久久等不到答案,却被他流畅优雅的动作吸引,几乎看得入了神。
她吸了口气,道:“魏大人指的,是那天和太子妃娘娘见面的事吗?”
关于这桩宫廷秘辛,她知道的其实远比当初告诉季澈的要多。年少时被软禁在宫里的那几年,她每天都过得十分无聊,探听八卦也成了日常生活之一。那时候东宫有个宫女是太子妃出嫁前的侍女,而那个宫女又和已故帝后身边的宫女交好,有一次两人正在御花园的假山后面偷偷摸摸聊天磕牙的时候,慕容七正躺在附近一株大树上睡午觉,顺耳就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听了一个七七八八。
慕容七张口结舌,这个答案真的是针对她的问题吗?为什么听起来毫不相关?其实她只是想接着说:“如果你没有人选,我倒是有个妹妹人很不错,你有没有兴趣见一见?”
慕容七脚步一顿,回头一咧嘴,正要说话,却被魏南歌打断了。
正亲手洗杯烹茶的魏南歌顿时一愣,半晌才回答,温和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冷肃:“王爷既然知道今日我为何请你来,那就再好不过了。”
“既然如此——”魏南歌自己也从茶托中取出一盏,望着碧绿的茶汤,慢慢说道:“我们来谈谈条件吧。”
首辅大人唇角又扬起那种让慕容七为之心动的温和微笑:“我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才能,只不过王爷离开之前曾经和我说过,经此一别,下次回来的未必就是他自己。”
至于后来帝后故去,慕容七嫁给了一个短命世子这桩孽缘,那是后话了。
从前的永安郡主如今的太子妃殷紫兰,慕容七也是见过的,在她参与的为数不多的几次宫中女眷聚会上,她曾远远的见过她数面,印象虽不深,但名份上还得叫她一声“皇嫂”。因而那天樱花树下乍然见面,才会觉得眼熟。
可是,对他们两人都不熟悉的魏南歌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关于信郡王和太子殿下之间的秘密约定。”
魏南歌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笑道:“我之前还不理解他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那日在昙华亲王府上见到了公主,才真正明白——公主的乔装足以乱真,只是王爷的武功不怎么好,若是他躲在树上偷看,一定没办法这么快自己爬下树来。”
可是直到五年后,她才第一次见到这个差一点成为自己驸马的男子。
十五岁,那是慕容七第一次听到魏南歌的名字。
“不用了。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慕容七挥了挥手。
“不会再有下次的,但还是谢谢你——”他等她说完,轻轻道,“——七七。”
世间之事,百转千回,莫不如此。
当然,季澈除外……他们之间,不只是亲近,简直就是孽缘!
“我明白。”魏南歌看着她,眉眼温和,慕容七却不知怎的有些不好意思,急忙站起身来掩饰道:“时间不早,我要走了。”
慕容七听到这话,掌不住笑了,他说的不错,这一点的确是她的失误。